控告与名誉侵权的边界问题

——北京三中院判决张咪诉华筝古韵中心等名誉权纠纷案

    裁判要旨

    公民有依法检举、控告他人不法行为的权利，但必须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行使权利。检举、控告人的行为超过合理限度侵犯他人名誉权的，应当依法承担民事侵权责任。

    案情

    2011年8月17日，被告齐丽英以2011年6月份与原告张咪合作投资音乐舞台剧，张咪将其100万元转走后不接电话为由向公安机关报案。被告北京市华筝古韵文化艺术中心（以下简称华筝古韵中心）王飞跃注册“歌手张咪是骗子”新浪微博，发布“张咪诈骗，在机场要跑。让警察带回警局询问！”、 “张咪诈骗被抓，不接当事人信息。机场被警方带走！”等言论。被告黄子琦个人新浪微博“女子水晶乐坊黄子琦”发布“歌手张咪已被警察带走，听说刑警已经正式立案”、“大年初三公检法只有值班的，张咪真是个高手真会钻空子”等言论。齐丽英接受采访时称：“我们是8月17日报的案，此前给她发信息不回，电话不接，她女儿和助理又都说她已经出国几天了。”故张咪将华筝古韵中心、黄子琦、齐丽英诉至法院，要求判定三被告侵犯其名誉权；三被告立即停止侵权行为，删除互联网上侵权言论；在新浪等网站及法制日报等媒体的显著位置刊登书面赔礼道歉声明，消除不良影响，恢复名誉；连带赔偿经济损失150万元；连带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100万元。

    裁判

    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经审理认为，在黄子琦和王飞跃（华筝古韵中心的职务行为）发表张咪所指称的侵权言论时，张咪并未因涉嫌诈骗一事被刑事立案，也并未因此而被限制出境。虽然黄子琦、齐丽英作为受害人向公安机关进行报案被接收，但是否作为刑事诈骗案件受理尚在审查之中，对事件性质公安机关未作定性，故被告的相关言论已经明显超越了基本属实的界限，对客观事实存在夸大、歪曲、虚构和过分的渲染，对公众看待事实显然会产生误导。黄子琦与华筝古韵中心对张咪构成共同侵权。齐丽英在此事件中的言论基本属实，且未超出必要的限度，不构成对张咪名誉权的侵犯。故判令黄子琦、华筝古韵中心停止对张咪的侵权行为，删除侵权言论；连续在新浪网站刊登致歉声明3日，连带赔偿经济损失2万元，连带给付精神损害抚慰金5000元。

    黄子琦、华筝古韵中心不服一审判决，提起上诉。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后判决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。

    评析

    本案主要涉及控告与名誉侵权的关系问题。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名誉权案件若干问题的解释》第5条明确规定：“公民依法向有关部门检举、控告他人的违法违纪行为，他人以检举、控告侵害其名誉权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的，人民法院不予受理。如果借检举、控告之名侮辱、诽谤他人，造成他人名誉损害，当事人以其名誉权受到侵害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的，人民法院应当受理。”

    公民的名誉权应受法律保护，被举报人、被控告人的名誉权同样应受法律保护。控告、检举人的行为是否适当，是否构成名誉侵权，有以下标准和原则可供考量：

    1.基本属实标准。如果行为人发布的言论基本属实，则不构成对他人名誉权的侵犯，这是名誉侵权认定问题上的基本属实原则。结合控告行为的特殊性，基本属实标准可以具化为合法根据标准，即行为人所发布信息应当有一定的合法的来源和根据，不得过分歪曲事实。任何人未经法定程序不得被认定违法犯罪，在相关机关作出是否构成违法犯罪的认定，如果恶意对外扩散被举报控告人构成违法犯罪的信息，则有可能构成侵权。

    本案华筝古韵中心、黄子琦因与张咪存在的经济纠纷已经公安机关立案，但尚未得出张咪涉嫌刑事犯罪的结论。华筝古韵中心、黄子琦在网上发表的言论无合理根据，属于个人的主观臆断和猜测，对客观事实存在夸大、歪曲、虚构和过分的渲染，不符合基本属实的标准，构成对张咪名誉权的侵犯。

    2.谨慎注意他人合法权利原则。这一标准主要考察行为人的主观方面，即举报控告人在行使个人权利、维护自身利益的同时，也应注意不得侵犯他人合法权益。实践中，有些举报控告人由于感觉自己受害，为寻求更多的理解和同情，可能会夸大自身遭遇，对他人作不切实际的评价，可能作出一些超越客观真实、歪曲事实的言行，产生侵犯他人名誉权的后果。自身权利受到损害并非据此侵犯他人合法权利的正当理由，对自身所受损害，应当通过法律程序和合理手段解决，对于他人合法权益，应当谨慎注意。

    本案华筝古韵中心和黄子琦的行为较为典型。针对张咪名誉权受损的后果，二被告的主观过错实际上是一种间接故意，即明知其行为可能侵犯张咪名誉权，而放任甚至是追求该结果的发生。

    3.合理限度原则。公民合法权益受到侵害时，可以寻求国家强制力的救济，也可以进行合理的自我救济。无论是举报、控告还是起诉，均系当事人行使法律权利，但其权利的行使应在合法合理的限度内，不得以此为由或利用该种方式侵犯他人合法权利。针对是否在合理限度内，应当结合当事人的行为特点、表现形式等方面综合认定。应适用客观公平的一般标准，既不苛求举报控告人过分谨慎小心，也不因此而漠视被举报控告人合法人格尊严和法律权益。

    本案华筝古韵中心和黄子琦在公安机关立案受理后，明知针对张咪是否构成诈骗尚无最后结论，而擅自通过网络平台向不特定多数人发布带有明显倾向性的言论，显然已经超越了寻求公力救济和进行自力救济的合理限度，构成名誉侵权，应当承担侵权的法律责任。

    本案案号：（2012）朝民初字第07692号，（2014）三中民终字第00355号

    案例编写人：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  白小莉